接触与改变-完全的积极因素吗(四川木里)?

接触与改变   俄亚-俄碧-泸沽湖

(这是我随同事刘老师参与OFS我们的自由天空助学组织走访木里俄亚助学点的随行记录第六篇,进行了很多不连贯的自我提问与解答,这些问题我尚未有满意答案,恐怕也不是这十天的旅程可以思索清楚的,甚至,之后我增加了新的疑问与迷惑,但我想,这是好事)

孩子在刘老师身边越围越多,初入俄亚村中心校,此行其余志愿者立马成了刘老师的明星后援团,有摄影的有拍照的还有站人场貌似保镖的。

(刘老师被学生簇拥图:从小到大,除非你晕倒在天安门广场,估计不会有这么多人围着你)

作为曾经支教半年的志愿者,刘老师自从过了树坝村的悬崖险路后,就陷入一种近乡心怯的状态,孩子们也是,笑着,说着,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做。这种状态虽有减缓,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延续着,直到告别的时刻。木里之行虽有10天之久,但能分摊在俄亚的时间并没有那么多,我们因为车抛锚的原因,还比原计划多待了一天半。

俄亚三天半的时间,细想起来还是发生了很多事,特别是对于外乡人来说,每一个细节都完全新鲜。但三天半也可以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即便人生短暂,三天半的时间也是太短暂了,即便未来未知,但我们大多数人将不会再回到这里。

刘老师提醒所有参与走访、回访、发放助学金的志愿者,不允许与孩子们建立太过密切的个人关系,这是一条很专业的规定,也提醒我几乎已经遗忘的大学社会工作课程,即便是长期的社区项目,也存在一个社区身份与情感脱离的过程。

(木里走访的团员们都有专业态度与热忱精神)

完全的脱离是不太可能的,就像告别时孩子们写在车厢上的话,就像我们刚刚回到城市,会呆呆的浏览此行的照片,会像我这样留下上万字的记录,会像刘老师那样,认真的考虑公益助学的意义到底何在。

(告别时,孩子们把跟刘老师说的话,悄悄写在车上)

由于上学时候耽于纯理论兴趣,我会觉得社会工作老师讲述的那些内容太过煞有其事,而城市里同质化的工作更让我将这些内容逐渐淡忘,直到三四年前我来到万里苗疆地区工作,直到我相信之后的时日会不断走入甚至融入这些异质性的社区,我才发觉这些学术思考的价值。

从数据来看,随着OFS的助学项目进入,俄亚小学的中学升学率上升了一倍,辍学率也有降低。前面提到过,城市里过剩的教育确实会出现“傻不过博士”,但在任何一个乡村里,你都可以看到有学识的人所拥有的特殊的气质与社会地位。新一代的村书记、村组长,大多是有初中、高中学历的文化人。

(小时髦风格的村组书记,高中毕业,爱笑的家里有农场的汉子,希望三个女儿都能念高中上大学)

从统计学的角度看,助学增加了这个社区的人力资源、扩展了未来的可能性,俄亚历史进程中将更有可能出现黑天鹅。但是,同样从统计学上看,如果教育增进了个体的自由,那么,这很可能会增加远离乡村的社会流动。社区的精英与准精英会不会加速离开呢?

刘老师个人还有一个诉求,那就是尽量让女孩子能上初中,因为小学后辍学的女孩子很可能马上就被定亲,结婚生子,这会让她们很难脱离父辈的生活轨迹(有一个学习很好的女生就因为家里要定亲的缘故,主动辍学外出打工了)。但是,这样的轨迹难道不是她们民族传统的一部分吗?

(一个纳西族姑娘的本地生活轨迹,或者上学,或者早早嫁人)

最后,支教对社区真的是一种完全的积极因素吗?当学生们如此热烈的围绕在刘老师身边时,支教老师相比本地老师,是代表着更好的教育品质还是更有趣的生活愿景呢?扎西老师第二天微笑着说,孩子们自第一天见到刘老师回来,上课都已经心神不宁,还是要尽快安排见面和走访工作,我觉得这不是一件单纯可爱的事情。

对于每一个愿意认真生活的人,这些问题都值得反复去考虑。当我们面临不同文化之间的接触与改变时,我们对每一个抉择都值得反复追问,诚然,我们又在时时刻刻的做出抉择。

抉择,改变与不被改变,在个体成长与整个世界中不断纠缠。

我们被各种力量所左右,个体无法撼动与改变的趋势性影响、社会化在我们骨髓中的传统性影响以及基于个人好恶的个体化影响。即便不去关注这些各个层面上的力量,我们的生命里也充满了改变,在大多数时候我们或者对改变见多不怪,或者热情的拥抱改变。

而当我们面对“弱势”一方的时候,改变,忽然成了问题。

(纳西族学龄前儿童,没有校服之前他们永远是这样的扮相,你希望改变他们吗?)

我们既然跨越千万里的距离相遇接触了,就必然会发生改变。其实,在热爱公益、乡村、自由生活的这一批人当中,“改变”一直是个关键词,公益改变命运,这随口可以说出来,但谈到“改变”时,他们又往往畏惧或拒斥这个概念,希望一切继续它原来的样子与应该有的样子。我们用于改变自己、改变那些道路上的阻碍与疑难,而当我们面对“弱者”时,改变,就夹杂了羞怯与纠结。

一切真的可以不改变吗?还是一切发生了改变所以他们可以不改变?所以,其实他们原来是要改变的?

发助学金那天早上,我们正在收拾摆放桌椅和资料,回头一看,已经有十多位家长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站在旁边,脸上带着羞涩而虔诚的微笑。我从来没有以这样的态度面对过任何人,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任何人要以这样的态度面对我。

(蜿蜒的领取助学金的队伍)

那个住在苏达村山顶上、憨厚的、家里有牧场的汉子,他的笑声记忆犹新,“他说把家里的牦牛都卖了也要供三个孩子上学”,年轻的村组长一边翻译一边笑,汉子笑了,大家都笑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并非一个助学志愿者,而是一个检查工作的乡干部。

问题太多了,即便是这些依旧清晰鲜活的影像,仍旧在我内心里不断激起追问。十天的木里助学之行,我是没有资格去向谁发问的,我在问自己,也没有可以接受的答案:在我惯常的世界里,我不喜欢所谓公益的主题,这样一个高速发展的国家、巨大的财富又集中在政府手中,任何衣食住行学的问题,就应该由政府去解决,并得到很好的解决。公益于我来说是一种情感体验而已,在很多场合我旗帜鲜明的支持应该向参与公益的人收费,更具体以OFS来说,500元的支出,就可以让你享受到如此丰富的情感体验,这些钱可能还不够你在城市里满足舌尖的一点无聊的欲望。

但是,当我在木里、俄亚以及那无尽群山环抱中、那破败得犹如隔世的厅堂里,我又希望自己可以多做一些,我觉得除了去结对一个孩子我实在没有其他可以让我释怀的做法,我们真的有一天会来开发这里的手工织物吗,让那些站在门口做线的不通汉话的妇女,有一天凭借自己的双手为家庭做出贡献?这或许值得期待,但此时,能够用钱解决的事情,还是显现出它的直接性优势。

(孙老师、高老师、扎西老师)

我默默的喜欢这几个被我称作“大村里的年轻人”的老师,当孙老师第一天笑着跑来接我们的时候,当扎西老师诉说他严厉批评用文具换玩具的孩子的时候,当高老师在自己住过的宿舍里鼓励同学们的时候,我觉得他们是一种精神力量。我知道他们对于乡村教师的前程是各有考虑的,我也知道对于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乡村教师是最好或最不坏的选择,这都没有本质的差异,当我们膜拜刘老师的支教伟业,我们该用什么来面对他们呢?刘老师担心支教会成为一种“干扰因素”也是从这些方面考虑吧。有这样的思考是弥足珍贵的,因为这个世界并没有思考出来的好事,只有发生之后尽量让它做成好事的事情。

在有选择的地方,才会有纠结吧,在没有选择或者期望选择的地方,道路只有一条,就像那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走进大村之路。可以慰藉自己的是,可以或左或右、纠结改变的,是生命,只能一个方向改变的,是死亡。

(瓜姆,那个我想参与“改变”的孩子)

我们离开俄亚,经泸沽湖回成都,在泸沽湖边遇到一个努力塑造自己高逼格的客栈老板,聊了两句,发现他自己也是一个助学项目的发起人,不过,两次要聊点什么的努力,都被意外的事情与话题隔开了,第二天,我们告别,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其实,那些思考或致力于改变的人,未必是一群人,他们也不会再相遇。

(泸沽湖边的春华,美丽不需要提问)

关于我们:我们的自由天空(OFS),民间乡村教育公益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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