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她的心有一座巨大的溜滑梯 [复制链接]

她怕隧道似的密閉空間。

黝暗的地下道、氣艙般的空橋，都能使她幾乎窒息、暈眩，甚至想哭。像是中了魔咒，難以解除。

那是發生在七歲，媽媽帶她去室內遊戲區，裡面最令小孩們興奮的莫過於隧道般的溜滑梯。那種溜滑梯有鮮豔的色彩，外型如同蛇狀，蜿蜒曲折。

媽媽將她帶到入口說：「妹妹乖！妳先爬上去玩，媽媽跟阿姨有事情要談。」她怯生生地爬進去，有點慌，她小心翼翼地移動，深怕被吞噬般緊張。

小孩們的喧譁聲在耳畔嗡嗡作響，她已經爬到了中央部位，後面陸陸續續地來了許多小孩，有的看起來比她的年齡大一些。這些小孩動作俐落，將她推擠到一旁，超越她到前頭去了。她不停地聽見尖叫聲、笑鬧聲，這些聲音闖進耳朵，像是鬼魅般的吶喊，令她深深恐懼，她停著不動，她想找媽媽，但是媽媽在外頭，她大喊媽媽，卻沒有任何回應。她開始痛哭，哭到聲嘶力竭的程度，像是蹲踞在陰暗的隧道中，淒涼的幼鬼。

等到媽媽談完事情，回頭找她時，她已經昏厥。

從此，她失去笑容，這樣的遊戲空間，成為她的禁地。

＊＊＊

十七歲時候，男友帶她走迷宮，男友戲謔地跑在前頭，一會兒就不見蹤影。落單的她，每一個轉彎都撞上透明的玻璃，她心裡想：「出口在哪裡？為什麼走不完？為什麼如此長？」走到一半，她貼在玻璃上啜泣，她喊著男友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彷彿他在天涯海角般遙遠。

男友聽到聲音回過頭來找她，見她臉色發白、額頭紅腫、兩頰全是淚痕，當場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這件事過沒多久，男友跟她分手。她在男友家附近的巷弄間，如同無頭蒼蠅般繞了兩個月，最後昏倒在路旁。

從此，她的生活路線自動縮短成家裡到學校的直線距離。

＊＊＊

二十七歲的時候，男人在夜店撿到她。

夜店裝潢成好幾個連接起來的太空艙般的狹長空間，這種嶄新的噱頭吸引很多夜貓族光顧。某一天，她穿紅色緊身洋裝，拎著一個手拿包，清脆的高跟鞋聲音，極性感地敲叩地板。她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恐懼的感覺散佈全身，她的手臂開始起雞皮疙瘩，每一個細胞都呈現暈眩狀態……

男人從包廂出來時，她剛好昏過去，整個身體正往下墜落，男人搶先一步以雙手托住她。男人鬆了一口氣說：「好險！」夜店的客人們紛紛鼓掌叫好！

男人將她帶回郊區的公寓，但，男人在市區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男人豢養她，如同豢養一隻夜行動物。他說：「妳是我的蝙蝠，神祕、詭異、兼具探索性。」她變成晝伏夜出的情人，他們的戀情彷彿深藏在無盡頭的隧道，無光、無色、無天。

她常常做夢，夢到自己被擠壓成一片薄薄的枯葉，她無法呼吸，困難地喘著氣，總是在尖叫聲中驀然醒來……

她再也不能忍受這樣的生活。

隔年生日，她央求男人跟她一起去大型室內遊戲區，裡頭有蜿蜒曲折的隧道溜滑梯，極像一頭色彩豔麗的巨大怪獸。男人為了她，將整個場地包下來，男人問：「為什麼來這裡？」她沒回答。

她脫掉鞋子，開始爬進去，她緩慢地移動，額頭微微地冒汗。爬到了中間部位，她感覺被孤獨攫住，於是停下來，耳畔忽然響起嘈雜的孩童聲，她看到七歲時的自己，全身顫抖地哭泣，她說：「妹妹乖，不哭喔！媽媽很快就來了。」她好暈，但是她告訴自己不能昏倒，她深呼吸，跟七歲時的魔咒搏鬥。

男人在外頭足足等了兩個鐘頭，正不耐煩地想喊她時，她從上面溜下來------凌亂的髮、紅腫的眼、踉蹌的步伐。

「妳怎麼了？」男人上前托住搖搖欲墜的她。「我沒事，來切蛋糕吧！」她點上二十八歲的數字蠟燭，男人將一條鑽石項鍊圈在她頸上說：「生日快樂！」

她吃完一塊蛋糕，摘下項鍊丟還給男人，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釋放曾經囚禁的自己，離開隧道般的愛情。

她終於可以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