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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毕淑敏----生生不已{一}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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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06-08-16

很少有能看完的这么长的小说,这个是个例外,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吧,所以想把这篇文章推荐给大家~

有点耐心看完它,相信会颇有感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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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生不已

                         -----毕淑敏

厄运就蕴藏在那块鸽血红的酱豆腐里。
    在那块酱豆腐之前,乔先竹一直以为女儿姜小甜是个能吃能睡的好孩子。
    悲哀是从中午12点15分降临的。乔先竹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刻,好像那是原子弹爆发的时
间。
    12点钟下班,1点钟上班,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工人是没有资格睡午觉的,
那是有身份的人的事。乔先竹要骑车赶回家去给上学的女儿做饭。
    说是做饭,其实剔了路上的时间,所余的工夫就很有限了。手笨的女人做不出来,只够
把早上的剩饭热热给孩子吃。不过乔先竹手巧。
    12点整的时候,工厂的大铁门像个忧郁的老人,难得地咧开嘴一笑。女工们倚着铁栅
栏冲了出来,好像越狱一般。从现在开始,每一分钟都是自己的。
    当男工们最后一颗米粒滑过粗沥的喉结,准备打牌时,乔先竹正骑到了一家小杂货店的
门前。
    她该一古脑骑过去,那样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她今天骑得格外的快,比平日到家的时
间要早,就有足够的闲情逸致打量了周围的景色。
    正是春天,小镇像一匹肮脏而又生意盎然的毛驴,到处都漂浮着令人想打喷嚏的气味。
    千不该万不该,乔先竹不该瞄了一眼杂货店门前的小黑板。
    小黑板实际是扯下来的一块多边形三合板,又袜了层墨汁。歪歪斜斜地写着:新到臭豆
腐、酱豆腐。结尾是三个炸弹似的大惊叹号。
    粉笔字的色彩很鲜艳,石灰颗粒毛茸茸地粘在粗糙的木纹上。
    乔先竹下了车,没上锁就进了小店,她的车很破烂,而且她马上就会出来。
    小店里很黑,刚进来的人看不清,早潜进的人则洞若观火,“买什么呀?”有人问,声
音暗哑得如同被人跺裂了的老竹子。卖货的本是一个爽脆的小姑娘。
    一位老女人的轮廓从酱油瓶子的背景上凸了出来,是邻居司徒大妈,乔先竹不想碰上她
,老太太的车轱辘话,会耽误了孩子的饭。
    “给小甜买块酱豆腐,就疙瘩汤吃。”乔先竹说着,把破书包里的饭盒掏了出来。饭盒
盖剐着了书包带上缠着的旧玻璃丝,翘起了一个角,一股白气像狐仙似的冒了出来,灼痛了
她的手。
    厂子里中午管蒸饭,工人们就蒸一大盒子,留着晚上回家再吃,给自家省点薪火。
    乔先竹故意不看司徒大妈。一交换眼神,老太太的话就更没边没沿了。敢情她退休了,
巴不得有人跟她聊天。乔先竹得让孩子一回到家就能看到香啧啧的一大锅疙瘩汤。
    她对给司徒大妈包完了碱面的售货员说:“我先看看颜色红不红。不新鲜我可不要。”
    “新鲜!像鸽子血那么红!姑娘,给我们拣两块卧在下头的。”司徒大妈一点都不计较
乔先竹的怠慢,像吩咐自家闺女一般,指挥售货员。
    小姑娘想不买帐,又一想好歹也算个主顾,就先不忙着招呼刚进来的那位上了年纪的男
人,把酱豆腐坛子揭了盖。
    一股好闻的酱菜味涌进鼻子。乔先竹吹了吹手指,饭盒盖烫着了她。事情到了这会儿,
不管酱豆腐是不是鸽血红,她都得买了。
    “先买一块吧。现吃现买好。”乔先竹说,然后盘算着怎么用手托着饭盒盖骑车回家。
    “多来点汤。”司徒大妈很权威地指示着。
    “哟!就一块酱豆腐还想多要汤!都这么着,我这酱菜坛子还不得成了上甘岭。您就将
就点吧。”小姑娘麻利地把一块酱豆腐夹到了乔先竹的饭盒盖上。
    “那就再来两块吧。”乔先竹说。一是她看着酱豆腐不黑不燥,二是她不愿司徒大妈为
了自己受这番抢白。
“别呀!吃多少买多少,要不,皱了。”司徒大妈设身处地地说。
    “我家小甜可能吃了。要是敞开来吃,一顿能吃两块酱豆腐。”
    “哟!那还不得变了鼹蝠。”司徒大妈吃惊得假牙差点没掉下来。
    “老鼠吃多了盐,才变鼹蝠呢。”乔先竹不高兴了。
    “嗨!我也是老糊涂了。可小甜一个女孩家,怎么就能吃那么咸的东西呢?不咳嗽哟?
不上火哟?”司徒大妈把昏花的老眼睁得很大。她越老越爱表现惊奇。
    “可她一顿还喝一大锅疙瘩汤呢。”乔先竹一面为小甜辩解着,一面也觉得这确实是个
怪事。
    “喝多少?一大锅?你们家的那口双耳大铁锅?”司徒大妈在街道管点事,家家根底她
像克格勃一样清楚。
    “是啊。我们家就那么一口锅。”乔先竹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发慌。
    “你中午就那么屁大点的时间,哪做得出恁大一锅汤!”司徒大妈见多识广地不相信。
    “两大暖瓶开水都是早上现烧的,到了晌午没有一百度也有九十度。下锅就开。舀一勺
子猪油香香嘴,择两把莱叶子丢下水。这边就紧着摸一双筷子搅疙瘩,稀稠也顾不得调了,
拨拉进锅就是了。八、九岁的孩子不知道个好赖,啥也不挑。小甜刚到家我就得走,等晚上
我回家来,锅像被小叭狗舔了一样净。”
    时间已经不够耽误的了,可乔先竹还想说点什么。
    “这么吃,小甜可得胖。”司徒大妈很严肃地说。
    “不胖啊。还一个劲地掉秤呢!”
    “多给吃点好的。正是长个的时候,光给喝疙瘩汤可怎么行呢?吃肉!吃鱼!吃……”
司徒大妈瘪瘪嘴。
    “小甜不吃。只是喝汤喝水……”
    “那还不得水肿?”
    “倒还不错,都尿出去了。上课的时候,老是举手说上厕所。说撒尿老师就不让去了,
你课间休息的时间干什么去了?就得说是拉屎。她还为此得了一个外号叫做屎包子。前几天
领着她上公园,公共汽车上就说要上厕所,她爸爸说这得忍着。马上就到了,就到了。小甜
刚开始还听说,后来小脸憋得通红,绞着腿说,我就要尿裤子了。没法子,只有马上下车,
后来重新上车,另买一回票。尿完了,就又要喝。见了卖茶水的就走不动步了。就是那种一
毛钱一杯的摊。她说渴,我给她一块钱,说喝完了,再买根冰棍吃。她又蹦又跳地走了。一
会儿回来了。我说冰棍这么快就吃完了,留神拉肚子。她说根本就没买冰棍,全喝了水了。
我就去找卖水的老头,说你们可不能欺负小孩。那老头正往杯子里续水,说不定是谁欺负谁
呢!从来就没有看见过这么能喝的孩子,把我这一溜杯子里的凉白开都喝完了,我没有找你
们多要钱,就不错了。”
    那个后来的男人在暗影里走动起来。
    “哎!我说你们到底是还要几块酱豆腐啊?”小姑娘叫起来。她怕那个男顾客走了。
    “还要……”
    没等乔先竹说完,那个苍老的男人打断了她的活,“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他目光如炬
地问。
    乔先竹吓了一跳,她一直背对着门,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间进来的。
    “实话。肯定是实话!他们两口子那可是老实人!”司徒大妈忙不迭地为乔先竹一家作
证。
    “这种情况有多长时间了?”男人问。
    “哪种情况?”乔先竹莫名其妙。在弥漫着酱气的紫色的暗淡中,那男人的牙齿白得像
一道闪电。
    “就是你的女儿,好像是叫小天……”
    “不是小天,是小甜。”乔先竹不能容忍把女儿的名字念错。
    “这并不重要。就算是叫小甜吧。”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有什么呢?小孩子正长个,能吃能喝,将来保准是个傻大个。女孩子太高了也不好
,不易找对象。男孩总得比女孩高吧?”乔先竹不喜欢这个严峻的男人,可她非得跟他说这
些话。她觉得有一种危险正从那个男人的花白头发上飞翔过来。
    “我问你的是时间。”那个男人严厉地重复。
    “好像有两个月的工夫了吧?不对,有小半年了吧?”乔先竹求援地看了看司徒大妈,
明知老太太什么也不明白。
    她突然生起自己的气来了。他是什么人?凭什么拦住自己,在这里没完没了地盘问人?
疙瘩汤快做不成了!为什么要跟他罗嗦!乔先竹转身要走。
    “我是医生。您的孩子得了病。很重。你可以到这儿来找我。”苍老的男人告诉乔先竹
一家医院的地址,这在附近要算条件最好的了。
    “尽快带她来。我姓袁。”男人说。
    那块鸽血红的酱豆腐砸在地上。
    “他瞎说!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老姜说。
    乔先竹是在家属区以外的路上拦住丈夫的。小甜已经回家了,饿得不行,妈妈就让她先
吃了。乔先竹隐忍了一个下午,迫不及待地把一切告诉老姜。不能在家里说,小甜什么都懂
了。
    “谁?”乔先竹一时没回过味来。
    “就是那个姓袁的大夫。我最看不惯那些穿白大褂的,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打成病号,
这样就显出他们的能耐来了。他说你有病,你就真的开始喘了?没那个!甭信邪!”老姜刚
下班,汗里都是机油味,肚子饿得像一个空牛皮纸口袋,吃不上饭,先被塞进一个坏消息,
他本能地把它吐出来。
    乔先竹安心了。开始恨那个搅得她一下午都不得安宁的袁老头。
    夫妻俩高高兴兴携手回家。
    这是工厂的宿舍区。解放以前是旧厂房,屋顶是斜坡的“人”字形。现如今住了人,怕
一家一户的太宽敞了,就在“人”字的正中打了一堵墙,成了“个”字,能填进加倍的人。
    姜家就住在最深处的半个“个”字里。
    两人突然停了步,就像被人用铜锺贯了顶。
    在幽深的“个”字前头,有一个公用的水龙头。一个孩子正仰头含着水管吞咽。口角溢
出的水,灌满了耳朵眼,又无声无息地涌进脖领子,小褂子的前后襟都洇透了。
    “为啥喝生水!”老姜大喝一声。
    那像青葱一样细溜溜的孩子吓得一闭嘴,水流溅得满脸开花,几络软稀的额发像京戏青
衣的头饰,苦难地贴在眼角。
    “我渴。”女孩说。她就是小甜。
    “我给你晾得有开水呀。”乔先竹心疼地说。
    “喝了。不够。”
    “那咱家也有水管子,干吗非跑这么远,来喝这一口凉水呢!”乔先竹把孩子揽在怀里

    “我喝得多,给家里省点水费。”小甜伸出猫似的舌头,把嘴边汗毛上的水珠舔进嗓子
眼。
    老姜阴沉地看着她们,什么也没有说。
    “妈妈,我饿!”小甜说。
    “为什么不给她做饭?”老姜恶狠狠看着净光的双耳铁锅,咆哮道。
    “妈做了,是我吃完了,把锅又涮净了。”小甜忙着为妈妈择清。
    乔先竹知道袁大夫说的是真的了。
    老姜走过去,粗暴地扯过女儿,一寸寸地在她的身上摁,好像女孩是一个瘪了的乒乓球

    “疼吗?疼吗?”他不停地问。
    “不疼。”小甜说,她已经感觉到脑仁里有一团像蚯蚓似的难受,可是她不说。爸爸妈
妈这会儿的脸色都不好,别给他们添乱了。
    “都不疼,你没完没了地吃呀喝呀的,成心给老子添堵啊?”没想到爸爸更恼怒了。
    也许她应该告诉他们说自己好累好累,那样爸爸就不会这样生气了。小甜想。
    “以后不许你再说渴再说饿!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小甜转身就跑。
    “干什么去?”老姜愈发怒火冲天。
    “上便所去。尿。”小甜急得直跺脚。
    老姜死死地拽住女孩,颤颤抖抖地说:“好孩子,你告诉爸爸妈妈,说你没病,说你没
病啊!”
    他拼命地摇着女孩,好像她是一瓶混合不匀的饮料。
    “我没病啊!”小甜非常肯定地说。
    乔先竹掰开丈夫的手,说:“甭管出了什么事,先让孩子撒尿去吧。”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他们注视着女儿,觉得那是一个陌生人。一种奇怪的病嵌入了他们
的孩子,从此他们要和一个不认识的东西相处了。
    乔先竹机械地端起盆。
    “干什么?”
    “做饭。”
    “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还做饭!”男人吼道。
    “什么时候也得做饭哪!就是咱们俩不吃,孩子也还要吃。”乔先竹木木地说。
    “不吃!不吃!还没有查出是什么病,这会儿把好东西吃进去,补不了身子,光补了病
。饿着她!”老姜说。
    “你那叫个什么理?兴许这个病不要紧呢?不要病倒没什么,人先给饿死了。”乔先竹
强打起精神。她本想从丈夫那里得到点力量,没想到男人比她还先没了主张。
    “吃点什么?”老姜突然觉得肚子极奇地饿,想大吃一顿山珍海味。有钱人为什么啥事
都不怕呢?就是因为他们总是吃得好。勇气是蕴藏在食物里面的。
    “吃疙瘩汤吧。孩子没吃够。”
    乔光竹舀了面接水,毫无知觉地抖着面盆。要不买酱豆腐就好了……要不碰见那个姓袁
的大夫就好了……这个孩子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呢……
    她端着一盆糊糊,在想。
    cT人们都会念叨这个词。没有人知道它的全称,知道它的确切含义。人们只知道它是
一项很昂贵很严重的检查。病情需要做CT,大家就知道这是病得不轻了。假如做了cT还查
不出是个什么病,那这病就更凶险了。
    乔先竹记得袁大夫,可她专门不去找袁大夫。她想找一个别的大夫,好证明她的孩子没
有病。
    可是袁大夫还是看到了他们。
    医院有高贵的花岗岩台阶,好像通往天堂的道路。袁大夫从医院的大门走出来,看到从
台阶走过的人们都在绕一个弧形,中央仿佛是一座蛇岛。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地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手拉手,在忧郁的上午乘凉。袁大夫
认出了那个买酱豆腐的女人。
    “孩子呢?”他温和地问。
    “上学去了。她的头疼得很利害,我们说不要去了,她还是要去。她说她没有病,就是
缺觉。我们来给她拿检查报告。”乔先竹说。她的眼泪像快要死灭了的蜡烛一样淌下来,粘
结在脸上。
    老姜把单子交给袁大夫。
    “你们怎么坐在这儿呢?又凉又挡道。”袁大夫想把他们搬到一边,两个人像麻袋一样
死沉。
    “我们拿了报告单,就一边走一边看。走到这里,正好看完,我们就一屁股坐在这儿了
,再也走不动了。医生,你既然能没见人就知道我家小甜有病,你一定能治得了她的病,你
救救她,救救她吧!”乔先竹揪着袁大夫的衣服,不知内情的人,以为这女人要和医生打架

    袁大夫仔细地看了一眼报告单。第一个感觉是运筹帷幄的欣喜。果然不出他最初的判断
,这女孩患有极险恶的脑肿瘤。
    一个老人领着一个男孩小心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好像小船绕过江心的黑色礁石。乔先竹
突然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我恨你们!你们的孩子为什么一个个都好好的,我的孩子为什
么要得这样的病?为什么!这不公平啊!老天!”
    “起来!起来!”袁大夫厉声喝斥他们。“你们不能总在这里傻坐着!你们怎么说还是
个大人,记住还有孩子呢,病在她身上,她才是最苦的哪!”
    两个人乖乖地像木乃伊似的站起来,脸上仿佛大梦初醒的样子。
    是啊,还有孩子。
    “我们该怎么办呢?袁大夫?”
    “把孩子送到医院来。陪着她。然后看看我们的运气吧。”
    袁大夫走了,白大褂下摆像纸鹤似的飞舞着。
    妈妈没有腿,只有半截身子像被掰断了的萝卜,齐刷刷地浮在半空……妈妈还是有腿的
,把自己的脑袋拼命往后仰,妈妈就像蒲公英似的飘起来,她的头就消失了,下半截身子树
桩一样立在地上……
    这一切当然令人恐怖,但是也挺好玩的。这是哪个小朋友都没有见过的景象!等我病好
了,一定好好地给大家说说这件怪事。就怕他们不相信……
    小姑娘静静地躺在惨白的床上。因为脑瘤的压迫,她的眼珠开始像夕阳似的下沉。世界
便像鸡蛋被切成了两半。只要她的头痛不发作,景象非常奇异。
    乔先竹和丈大胆颤心惊地陪伴着女儿。他们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凝固下来。悲痛沉淀在
他们的骨髓,不知道还有多少酷烈的苦难在等待着他们。
    “爸爸妈妈,我就要死了。”小甜很清晰地说。她的声音依然纤细,好像金刚石刀锋在
玻璃上画出笔直的纹路。
    “小孩子,别瞎说!什么生呀死的!你知道什么?不过是有点小灾小病,用不了几天就
会好的!”老姜狠狠地说。他要是不这么凶狠,就抑制不住嗓音的颤抖,他刚开始不敢对女
儿发脾气,他想孩子以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得后悔一辈子。
    “你要是真心疼孩子,就骗她吧。糊糊涂涂地死,比明明白白地死,胆子要大点。没准
这病还能医好呢。”乔先竹说。
    “这病是治不好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不要有幻想,幻想只会使最后时刻真的到来时,
你们更加痛苦。”袁大夫淳谆告诫他们。
    “照你说的,我们就剩下等死一条路了?那还要你们干什么?要医院干什么?”乔光竹
血红着眼,瞪着袁大夫。
    袁大夫悲悯地看着他们。无论病人和他们的家属怎样恶语相向,他都不会计较。医学其
实是一门十分苍白的学问,它绝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强健有力。世上有许多病,医学可以非
常精确地描绘它们,犹如毫发毕现的肖像,但是医生们望洋兴叹束手无策,这些病就叫做不
治之症。
    “我们给孩子输血!输脑浆!输骨髓!为了孩子,我什么都愿意掏出来。就从我身上抽
!”老姜露出两只旋起青筋的胳膊。
    袁大夫轻轻地把他挡了回去。“这又不是二十四孝,可以割股疗亲。人肉有什么?和猪
肉的营养成分是一样的,还没有猪肉好吃。我们会尽力而为的。延长生命,减轻痛苦。”
    乔先竹恨这个冷若冰霜的老大夫。可是又不敢得罪他。毕竟他是这所医院的外科权威。
    “那我们走!转院!上北京!把家卖了也要给孩子治病!”老姜没有妻子那份心机,暴
躁地跳起来。
    “我不许你们走!”袁大夫冷峻地说。“孩子脑子里的那个瘤子,只有薄薄的一层膜,
像凉粉一样软。任何一点颠簸,都会把里面裹的东西洒出来,事情就变得不可收拾了!脑袋
是什么?脑瓜脑瓜,脑袋就是一个瓜!这个瓜能装多少东西是有一定的。瘤子就是一个烂菜
花。它有根,会不断地长大。脑瓜里就那么一大点地方,瘤子一大,别的器官就被压成了一
摞纸片。等到瘤子长到了和脑子一般大……不和你们说了,说了你们也听不懂。总之,你们
如果一定要走.孩子就会立时死在你们的怀里。”
    袁大夫毫无抑扬顿挫地说完这一席话,匆匆走了。他有许多病人要看。有的医生是凭态
度殷勤出名,袁大夫只凭医术。
    走出很远,袁大夫又回来嘱咐道:“这孩子快抽风了。”
    啊??
    乔先竹和老姜先浑身痉挛了起来。还有多少罪过在等待着这个孩子啊!
    袁大夫深入浅出地向他们介绍了将要发生的癫痫大发作。深入浅出真是一件极残忍的事
情。他把一个深奥的你不理解的可怕现实,描绘得那么简单明了。像一碗邪恶的清水,把你
所有的希望都溶化掉了。

呆瓜一个~~~~
只看该作者 1 发表于: 2006-08-16

恩,我也喜欢看毕淑敏的散文和小说,谢谢楼主推荐啊。

我来慢慢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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