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风格切换切换到宽版
  • 2364阅读
  • 2回复

撒哈拉的故事(纪念三毛)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2006-03-28
自你决定去撒哈拉大漠后,我们的心就没有一天安静过,
怕你吃苦,怕你寂寞,更担心你难以适应沙漠的日常生活。
但每次接你来信好像都在天堂,心情愉快,对生活充满信心。
物质上的缺乏,气候的骤变,并没有影响你的情绪。
我想可能是沙漠美丽的景色深深地迷惑了你,夕阳中的蜃楼,
一望无垠的黄沙,一向是你所神住。
一旦投入其中,谁能体会?谁能领略?



漫漫的黄沙,无边而庞大的天空下,只有我们两个渺小的身影在走着,
四周寂寥得很,沙漠,在这个时候真是美丽极了。



黄昏了,太阳正落下地平线,辽阔的沙漠被染成一片血色的红。
这时鼓声响了起来,它的声音响得很沉郁,很单调,传得很远,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是婚礼,这种神秘的节奏实在有些恐怖。
我一面穿毛衣一面往罕地家走去,同时幻想着,
我正跑进天方夜谭的美丽故事中去。



  “我在想,总有一天我们会死在这片荒原里。”……
“我们一天到晚跑进来扰乱它,找它的化石,挖它的植物,
捉它的羚羊,丢汽水瓶、纸盒子、脏东西,同时用车轮压它的身体。
沙漠说它不喜欢,它要我们的命来抵偿,就是这样——呜、呜——。”
我一面说,一面用手做出掐人脖子的姿势。荷西哈哈大笑,
他最喜欢听我胡说八道。



这些沙堆因为是风吹积成的,所以全是弧形的,在外表上看去一模一样。
它们好似一群半圆的月亮,被天空中一只大怪手抓下来,放置在撒哈拉沙漠里,
更奇怪的是,这些一百公尺左右高的沙堆,每一个间隔的距离都是差不多的。
人万一进了这个群山里,一不小心就要被迷住失去方向。我给它取名叫迷宫山。



  不记得在哪一年以前,我无意间翻到了一本美国的《国家地理杂志》,
那期书里,它正好在介绍撒哈拉沙漠。我只看了一遍,我不能解释的,
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就莫名其妙,毫无保留的交给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



  撒哈拉沙漠,在我内心的深处,多年来是我梦里的情人啊!
我举目望去,无际的黄沙上有寂寞的大风呜咽的吹过,天,是高的,
地是沉厚雄壮而安静的。正是黄昏,落日将沙漠染成鲜血的红色,
凄艳恐怖。近乎初冬的气候,在原本期待着炎热烈日的心情下,
大地化转为一片诗意的苍凉。



  生命,在这样荒僻落后而贫苦的地方,一样欣欣向荣的滋长着,
它,并不是挣扎着在生存,对于沙漠的居民而言,他们在此地的生老病死
都好似是如此自然的事。我看着那些上升的烟火,觉得他们安详得近乎优雅起来。



撒哈拉沙漠是这么的美丽,而这儿的生活却是要付出无比的毅力
来使自己适应下去啊!我没有厌沙漠,我只是在习惯它的过程里
受到了小小的挫折。



如梦如幻又如鬼魅似的海市蜃楼,连绵平滑温柔得如同女人胴体的沙丘,
迎面如雨似的狂风沙,焦烈的大地,向天空伸长着手臂呼唤嘶叫的仙人掌,
千万年前枯干了的河床,黑色的山峦,深蓝到冻住了的长空,满布乱石的荒野,……这一切的景象使我意乱神述,目不暇给。


在黄昏的凉风下,我们与阿里的父亲坐在帐篷外,老人悠闲的吸着长烟斗,
红色的断崖在晚霞里分外雄壮,天边第一颗星孤伶伶的升起了。……
我抬头望着黑暗中远方十六年前沙漠军团扎营的地方,好似看见
一群群穿军装的西班牙兵在跟包着头举着大刀的沙哈拉威人肉搏,
他们一个一个如银幕上慢动作的姿势在刀下倒下去,成堆的人流着血在沙地上爬着,成千无助的手臂伸向天空,一阵阵无声的呐喊在一张张带血的脸上嘶叫着,
黑色的夜风里,只有死亡空洞的笑声响彻在寂寞的大地上——我吃了一惊,
用力眨一下眼睛,什么都不见了,四周安详如昔,火光前,坐着我们,
大家都不说话。



  常常听到一首歌,名字叫什么我不清楚,歌词和曲调我也哼不全,
但是它开始的那两句,什么——“想起了沙漠就想起了水,
想起了爱情就想起了你……”给我的印象却是鲜明的。
这种直接的联想是很自然的,水和爱情都是沙漠生活中十分重要的东西,
只是不晓得这首歌后段还唱了些什么事情。



  每一个不在沙漠居住的人,都跟我提到水的问题,却很少有人问我
——在那么浩瀚无际的沙海里,没有一条小船,如何乘风破浪的
航出镇外的世界去。长久被封闭在这只有一条街的小镇上,
就好似一个断了腿的人又偏偏住在一条没有出口的巷子里一样的寂寞,
千篇一律的日子,没有过份的欢乐,也谈不上什么哀愁。没有变化的
生活,就像织布机上的经纬,一匹一匹的岁月都织出来了,而花色
却是一个样子的单调。



  早晨的沙漠,像被水洗过了似的干净,天空是碧蓝的,没有一丝云彩,
温柔的沙丘不断的铺展到视线所能及的极限。在这种时候的沙地,
总使我联想起一个巨大的沉睡女人的胴体,好似还带着轻微的呼吸
在起伏着,那么安详沉静而深厚的美丽真是令人近乎疼痛的感动着。



  那是一个清朗的夜,月光照着像大海似的一座一座沙丘,它总使我联想起
“超现实画派”那一幅幅如梦魅似神秘的画面,这种景象,在沙漠的夜晚里,
真真是存在的啊!



  这条荒野里唯一的柏油路,照样被我日复一日的来回驶着,它乍看上去,
好似死寂一片,没有生命,没有哀乐。其实它跟这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一条街,
一条窄弄,一弯溪流一样,载着它的过客和故事,来来往往的度着缓慢流动的
年年月月。我在这条路上遇到的人和事,就跟每一个在街上走着的人
举目所见的一样普通,说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也不值得记载下来,
但是,佛说——“修百世才能同舟,修千世才能共枕”——
那一只只与我握过的手,那一朵朵与我交换过的粲然微笑,那一句句平淡的
对话,我如何能够像风吹拂过衣裙似的,把这些人淡淡的吹散,漠然的忘记?
每一粒沙地里的石子,我尚且知道珍爱它,每一次日出和日落,
我都舍不得忘怀,更何况,这一张张活生生的脸孔,我又如何能在回忆里
抹去他们。其实,这样的解释都是多余的了。




打开临街的木板窗,窗外的沙漠,竟像冰天雪地里无人世界般的寒冷孤寂,
突然看见这没有预期的凄凉景致,我吃了一惊,痴痴的凝望着这渺渺茫茫的
无情天地,忘了身在何处。



  四周尽是灰茫茫的天空,初升的太阳在厚厚的云层里只露出淡桔色的幽暗的光线,
早晨的沙漠仍有很重的凉意,几只孤鸟在我们车顶上呱呱的叫着绕着,
更觉天地苍茫凄凉。




  四周的世界,经过她魔术似的一举手,好似突然涨满了诗意的叹息,
一丝丝的钻进了我全部的心怀意念里去。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撒哈拉了,
也只有对爱它的人,它才向你呈现它的美丽和温柔,将你的爱情,
用它亘古不变的大地和天空,默默的回报着你,静静的承诺着对你的保证,
但愿你的子子孙孙,都诞生在它的怀抱里。





屠宰房是平时我最不愿来的一个地带,那儿经年回响着待宰骆驼的哀鸣,
死骆驼的腐肉白骨,丢满了一个浅浅的沙谷。风,在这一带一向是厉冽的,
即使是白天来,亦使人觉得阴森不乐,现在近黄昏的尾声了,
夕阳只拉着一条淡色的尾巴在地平线上弱弱的照着。
屠宰场长长方方的水泥房,在薄暗里,竟像是天空中一只巨手从云层里
轻轻放在沙地上的一座大棺材,斜斜的投影在沙地上,恐怖得令人不敢正视。
人,已经聚得很多了,看热闹的样子,不像惊惶失措得像一群绵羊似的
挤着推去,那么多的人,却一点声息都没有。

 

我蹲在远远的沙地上,不停的发着抖,发着抖,四周暗得快看不清他们了。
风,突然没有了声音,我渐渐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屠宰房里骆驼嘶叫的
悲鸣越来越响,越来越高,整个的天空,渐渐充满了骆驼们哭波着的巨大的
回声,像雷鸣似的向我罩下来。


只看该作者 1 发表于: 2006-04-02

好久没看了,想念她的文字~

有时间再翻翻吧。

只看该作者 2 发表于: 2006-04-02

哎呀,又看到这个帖子了,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快速回复
限1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